一个知青的下乡手记
63、牢笼生活
关我的牢笼很小,除了炕,一无所有。一尺见方的小窗上,铁棍横二竖三。从小窗里可望见院角有一小岗楼,岗楼里站着一荷枪实弹的兵。
月色透过这个小窗,映在铁皮包着的囚门上,门上有一个更小的活动窗口,刚好有一张脸那么大。
晚饭,是从铁门下的缝里塞进来的,一碗清汤,一只玉米窝窝头。
晚上躺在几块破木板上,没有任何铺盖,即使是在夏天,东北温差大,和衣而睡一夜要冷醒好几回。
此时,车老板应该已经回到生产队了,我被公安关押的消息也应该传遍全村了。
我原以为今晚会给知青点带回惊喜的。现在,我却身陷牢笼。
极大的反差,让我心情上下跌宕。
夜深了,隔壁传来轻轻的叩墙声。
隔壁关的是什么人?听说关进来的人如果会用暗号来传递讯息,那一定是个多次“进宫”的老手。
我和这样的人不是一条路,我听不懂这叩墙声的节奏。
我看着墙上画着的奇怪图案和各种污秽的文字,没理叩墙的人。
叩墙声重复了几次后,不见我的反应,大概也知道我和他不是一路的人,叩声不再响起。
我用指甲在墙上划印,记下天数。
一天过去了,两天过去了,三天过去了……
没有人提审我,只有狱卒会突然把铁门撞得“哐哐”响,大声叫着:“老实点!坐好!”
这里白天只准坐着,而且只准用一个姿势坐着,不准靠墙、不准跷二郎腿、不准站起来走动,比渣滓洞管得还严。
一天三顿,从铁门底下的缝里,塞进从不变化的一碗清汤和一只玉米窝窝头。
开始几天觉得饿,后来一直躺着不动,也不再有饿的感觉。
躺着躺着就想:这天底下,农民是最底层的,比农民还差劲的大概就是囚犯了。老天觉得我当农民还不够劲,非要我来当当囚犯,也算是对我的一种恩赐了。
后来又想:他妈的,不用干活,还有人送上吃的,比当农民的日子还舒服。从“广阔天地”到“逼仄牢笼”也并不算一件很坏的事。
四天过去了,五天过去了,六天过去了……
还是没有人提审我。
隔壁的囚犯,那个叩墙的“进宫”老手已经走了。我是从铁门的底缝里,看见那双脚走过去,再没有回来。
这里也没有洗脸、刷牙,拉屎撒尿都在一只桶里。卫生条件比造反派搞的隔离间还差。
想到父母亲两年以前被造反派关押在单位的隔离间里不让回家,母亲长达半年,父亲长达一年,那是什么滋味?大概老天也想让我这做儿子的来体会一下吧。
闲来无事,没有书,不能记日记,除了睡,就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背诵古诗。
七天过去了,八天过去了,九天过去了……
依然没有人提审……
这里管事的人都像死了一样,他们用死了一样的氛围来惩罚我的那一句抗议。
好在以前我当过“狗崽子”,那时的居委会主任、书记就曾经凶神恶煞般地警告我们几个孩子,一群从十五岁到八岁的孩子:“待在家里,不准乱说乱动!”那时的家,没有了父母,也跟这牢笼差不多。
我还能够忍受这一切。
第十天。
早上,依然从铁门下的缝里推进来一碗清汤和一只窝窝头。
阴暗潮湿的牢笼里,有一股霉味,墙角里蠕动着一条说不上名字的小虫。
看着那令人恶心的小虫,脑子里奇怪地涌现出那两个便衣在我身上搜出钱和粮票时的冷笑,还有那个军管会主任发火时脸上的横肉。
请不要误会,我没有把他们比喻成那条小虫的意思。恰恰相反,我觉得在他们眼里,我才是那条小虫,要搜就搜,要关就关。
后来,有人说我的眼光“很凶”。我想,大概就是在这阴暗潮湿的牢笼里炼出来的。
如果说,在当年居委会主任、书记的嘴脸面前,我的眼光里还曾经闪现出胆怯与害怕,那么,在看到了装在制服上的嘴脸后,我的眼光里从此不会再有幼稚气,不会再有书生气了。
————引自七里夫子的博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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